低浮上
不是故意不回,是真的不会和人类说话,努力过了,更失败了

【鲸与晚星24H/0:00】钴玻璃

下一棒 @豆豆豆奶特浓 

◆过往经历捏造,采取部分原初论

◆达第一人称注意


SUMMARY:“我送你一次日出。”















在梦境的最后,我回望身后的璀璨火光,久违地想起了一切的开端。

 

起因是在璃月翘英庄的一次意外重逢。在返回至冬参加‘女士’的追悼会之后,按照得到的指令,我要继续追踪斯卡拉姆齐的行踪,将被他偷走的雷神巴尔泽布的神之心带回。根据先前获取的情报,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须弥的东境,若我不想长远绕路,再一次进入璃月,从翘英庄一带通行是最快捷的方法。

然而在我到达翘英庄后,竟然在当地的茶庄内撞见了空,他受到摩拉克斯的委托,来当地处理一处与梦之魔神有关的遗迹。我并不想要放弃这个与他同行的机会,也好奇着璃月魔神的情况,于是死缠烂打着要和对方一同前往。空磨不过我的坚持,最后进入地下遗迹的时候,便是我们二人一起——派蒙被他委托给了茶庄的主人代为照顾,自从那个小飞行物在层岩巨渊的地下差点出事之后,空就不再带她前往地下的险境了。

遗憾的是,遗迹内几乎没有任何机关或考古资料,虽有梦之魔神残留的气息,也不过微乎其微,实在是非常无趣,还不如与空打上一架。结果许是符合了什么条件,在我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之后,梦之魔神的残留气息大盛,不详的紫色光圈自地面亮起,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昏睡感不合时宜地袭来,叫人无可抵挡,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入梦境。

 

漫长的失重感结束,睁眼之后,我用了极短的时间于自我反省我的疏忽大意与追求争斗的不合时宜,然后开始观察周围环境和保持警戒。

这是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灰白色看不出材质的大块方形构成了这里的大部分墙壁与地板,头顶的灯光是令人眩目的惨白。伴随着轻微的机械转轴声,我左侧的某块墙壁突然开始了旋转,几经移动与重组之后,露出了巨大的玻璃幕墙,与其后一看便叫人感到头疼的复杂机械。若非清楚实际上我们正身处于梦之魔神的陷阱之中,我几乎错觉自己是误入了我某位不讨喜的同僚的个人实验室。

而很快,我便发现了真正的异常之处: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在我的身边抱着大沓的资料又或者推着一车药剂步履匆匆地来来往往,没有人能意识到我的存在于他们之中是如何的格格不入——我无法被任何人观测,虽然可以正常地碰到物品,却也无法改变它们。我是一串无从捕捉的电波,一段不可录入的光谱,一位难以名状的幽灵,在这个梦境之中,我是真正的不存在之人。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璃月为获取神之心而准备的时间里,我曾经翻阅了解过极大量的关于魔神的资料,梦之魔神也在其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将人的意识拖入梦境,让他们在其中无法找到出口,只能在梦境中度过漫长的一生,于无知无觉间走向死亡,这是祂常用的手段之一。若想要从梦境之中突破,受困之人需要找到梦境的主人,让他意识到这是一场梦从而醒来,又或者直接将其抹杀,方可结束梦境。

在我无法与梦境中的任何存在产生沟通的情况下,此番两种做法对我而言都是不可实现之事。即使是梦之魔神,也不能越过基本的法则,设下如此死境。如此看来,导致梦境出现这般异常的变数,就落到了另一位与我同行的访客头上。

 

我开始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之中寻找空。

在我预想之中,这不会是太容易的工作。我用了一段不算长的时间确认了自己所在地的情况:我正位于一间庞大的地下实验基地之中,它隶属于一个即将走至末路的科技文明。这个梦境的人类并没有掌握元素的力量,此处也不存在魔神亦或者鬼魂,若要在提瓦特中选取一个可供类比的对象,他们更类似于无神的国度坎瑞亚。而同如坎瑞亚,在这个文明最鼎盛的时候,他们亦遭受了灭顶之灾——他们的恒星即将熄灭。而这座实验基地就是他们做出的最后的抵抗之一,他们意图培育出一位可以穿越众多世界之人,携带最后的火种寻找可以让这个文明重生的领土。

但接下来对其中的探索便不再那么轻易,我曾花费一整个夜晚用于测试和记录一条走廊究竟可以通往多少个尽头,每一个看不到末端的分歧都通往无数的可能性,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安置着不被我所了解的庞大机械或诡奇生物。我在某个科研人员的休息室内从他的书架上新看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寓言,名为米诺陶洛斯的怪物建起了一间巨大的迷宫,最后却被忒修斯使用羊毛破解。对我而言,也许这间基地亦与没有金羊毛的迷宫相同。

探索的过程枯燥而漫长,并且毫无收获,我屡次怀疑空是否真正进入了这里。但最终,空以我未曾猜想过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个梦境之中。

 

在我的记忆之中,我可以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许多研究员在不应当离开实验室的时间里出现在了公众休息区域之中——实话说,被困在这漫长而无趣的梦境之中,我很难对这些构成它的因素们抱有什么好感,看到他们出现也不觉得高兴。于是我只是站在休息室的时钟下,漠然地观察着他们,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狂热的期待,他们紧张地低声交谈着,简直像一网密集地簇拥在一起的沙丁鱼。

通往地面的门扉第一次被打开了,银灰色的升降梯自开口处降落至地面,我终于认识到休息室穹顶上那个造型古怪的巨大方格真正的作用。阳光就这么从整座机械造物的创口之中穿过,照进这间比至冬更加冰冷的地下迷宫之中,方才还嘈杂着的研究员们不约而同地恢复了安静,沉默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注视着正从阳光下走向阴影之中的人形,他们屏住呼吸,竟仿佛虔诚的信徒。

然后我看见空。

 

他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的陪同下走进来,沉默,平和而空洞。阳光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出落出多种色泽的纤细反光,他的眼睛——我一向很喜欢的那双眼睛,往日里他的眼眸总是生动的,其中盛装着温和的笑意,又或者几欲燃烧的怒火,但此刻他的眼眸如此空寂,像昂贵神像眼眶中镶嵌的金珀。便是现在为他加上月桂枝的冠冕,披上绒布披风与洒着金粉的轻纱,将他塑造成一尊圣母像也不突兀。当一个人被倾注了许多不属于他本我的意义——譬如救世主,原初之人,唯一的希望——的时候,他身上便会被赋予某种非自然的神性,诞生出一种超脱常规的美学内涵。

这份美感大致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通用的,他们惊叹地注视着这个近神的生命,仿佛那颗将熄灭的恒星又重新燃起了火。研究员们小心翼翼地从士兵的手中牵引过他,将他送入已经备好的实验舱中,于是嘈杂重新在这个地下空间之中爆发,他们争吵,互相辩论应当如何对待他,原先的方案被推翻。不行,不够,不可以,他需要更精确的改造,更严苛的训练,他是硕果仅存的希望,他是旧世界唯一的救主与光。

而我看着在实验舱中被低温冷冻入沉睡的少年,想起他在进入舱内之前,回头看向我的一瞬。

我并非什么迟钝之人,若是梦境进展至此,给予了如此之多的线索,我依然毫无所感,那应当被称作愚钝。我回忆起空星海之外旅人的身份,异常将我限制的梦境法则,与那双看向我,却依然毫无波动的眼眸,难耐地舔了舔后槽牙的位置。

空是这个梦境的主人,当下一切的蓝本,现在所发生的全部极有可能是他在旅程开始之前的经历,他回归了自己原本的身份,遗忘了往后所途径的所有。梦境里的这群家伙要他做英雄人偶,要将那些神化的期许安在他的身上,怎样都好,我对此都毫无兴趣。我注视着培养舱内因低温而面色苍白的少年,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被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成为了一个无趣的空壳,我最厌烦的不过如此。

我迫切地,希望结束这个梦境。


我第一次和他对话是在某次实验结束之后,我趁研究人员打开门离开的时候,钻进了他所在的实验室中,低下头去观察他的情况。那些药剂的注射管连接在他的静脉上,透明的液体就这样涓涓地涌入他的生命,空沉默地注视着穹顶,然后他注意到了我的到来,转头看向我的位置。

他说:“我没有在他们之中见过你。”

“我和那群家伙可没什么关系。”我盯着他手腕上的针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已经转化为了淤青。我极少见他这样虚弱的样子,在提瓦特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实际上并不那么亲近,更多时候,都不可避免地依旧对另一方抱有戒备。如今见到他这副模样,倒也算一种新奇体验,“你就这么一直待在这里?”

于是他笑起来,眉眼倒是柔和,像面对不懂事的小孩般露出纵容表情,苍白的面色上终于被衬出几分生气:“我并没有被他们限制住活动空间,你别误会。”

我当然知道他没有。在实验之外的时间,那群研究员对他几乎是有应必求,他们同他对话时,连声音都放得极轻。扭曲的虔诚,殷切的希冀,隐喻的愧疚,这些感情复杂地糅合在他们的脸上,最后便混杂出如此神态。只是空也没什么要求,更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待在这个实验室里,遵从他们的计划接受实验或者训练。

我一开始总觉得自己不能将他与提瓦特大陆上那个活蹦乱跳的旅行者联系到一起,后来又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分别——他一直都很难拒绝别人的愿望,途径的路人随口的请求,冒险家协会那些零零碎碎的委托,他都不曾拒绝过他们。而愈是庞大的期许,也愈是容易压到他的身上——他好像是会否决的,可再考虑时,还是忍不住伸出援手。

或许是我沉默了太久,空便又主动开了口:“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幻觉。”

“不止我是你的幻觉。”我说,我有心向他戳破这个世界的真相,直白地告知这不过是一场梦境:我得说,我对了解他的过去如何毫无兴趣,反而更在乎未来的旅途能否再次相遇。可惜的是,梦境的主人并不能如此轻易地从中清醒,若我如此述说,也只会被当成在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唯有让他亲自意识到世界的不真实性,才能动摇梦境的根基。但是真要我完全不做暗示,那未免太过强人所难,“整个世界都不过一场幻觉,我希望你可以尽快清醒。”

“你说起话来怎么像哲学家一样,”他无奈地笑笑,不甚高明地岔开了话题,“你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你不是我的幻觉,你也不像一个鬼魂——我知道他们看不到你,仿佛你完全不存在一般。但你出现的时候,我却总是被你吸引。”

这理所当然,我想,这个梦境中的一切都是虚假,只有我和你真实存在,你理应注视着我,若一片空白的纸上只有两个墨点,谁还会将视线移去其他方向?

“不过我也知道这种问题一般没有答案,说不定你也不清楚原因。”空轻轻叹了口气,“就连太阳都要熄灭了,现在这个情况,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东西呢。”

输液袋中的药液终于打完了,开始倒吸血液,警报声急促地响了起来,立刻有一群研究员紧张地冲向他的方向,簇拥到空的身边开始替他拔针管与止血。我往后靠去,避开吵闹的人群,看到他被包围在众人的关切声中安静地坐着,主动将针头给拔掉了。研究员们急切地抓起他的手查看针口的情况,看起来更资深那位已经拿起笔记开始记录,一下实验室便变得拥挤了起来。

空从人群中转头看向我的方向,无声地比着嘴型:“晚上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我点了头。

 

前往应邀的时候,时针正越过表盘上数字12的刻度线,眼下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恒星与生命都陷入酣睡的时刻。实验基地公众的区域内,大部分照明都已经熄灭,仅剩的应急光为室内打上晦暗的光。空推开实验室的门,巨大的机械装置在旧日的旅行者背后被夜色模糊,他被裹在那件过于宽大的病服之中的躯壳纤细又苍白,松松地露出领口与半边肩头:他实在是偏瘦了,脖颈下方的锁骨线条分明地突显着存在感,如刀刃般。我向他走过去,站定在他手中的提灯能映照到的范围内,静默地等待着为他领路。

我们就此开始规律而又漫无目的的夜游,他的身影在一条又一条相似的走廊里被提灯的光拖长,行走时悄无声息,仿佛那位故事之中神秘的林中精灵的鬼魂,过长的金发柔顺地垂在背后,随着他的前行幅度轻微地摆动。空穿过一间又一间实验室,来自机械文明造物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切割出淋漓错落。

我对夜游并无其他期望,只是寻求一个可以完整与他交谈,不被打扰的时间,于是我们夜晚的出行便成为了一人处心积虑的试图引诱另一人探寻,好在空总是很配合。

“…至冬一年四季都会下雪,我们的国度位于大陆的最北端,常年都保持着低温,火系神之眼的人在那里可能会更加受到欢迎——我想我之前向你解释过?我们的世界存在真正的神明,生命在获得了他们的认可之后,神明会向他们投下视线,赋予他们元素的力量,也就是我说的‘神之眼’。实话说,我不是那么认同这种筛选方式:获取力量的准入线竟然来自于更高位格存在的肯定,未免太过于主观——谁知道他们到底肯定了什么,又怎么样才能获得他们的认同呢?”

我向他述说着我家乡的环境,雪原,松木,与躲藏在厚厚堆积的苔藓地衣后的松鼠。本来我以为在最近我会有机会带他前往至冬,在湿冷的叫人手脚都僵硬的北国,我们可以在冰钓地旁边的小木屋休憩。他会坐在燃起的炉火边,脸因为寒冷而露出红晕,而我可以递给他一杯加了果酱和火水的红茶取暖。当然,计划现在被打断了,但我相信离开这里之后我们还有机会,我总这样以为——好像我会在他的未来占有一席之地。

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被认同的人也不一定需要这份力量。”

“获取力量总是好事。”我说。

“首先得那个人本身有这样的愿望和准备,——你知道力量背后总代表着获得一些超出原本的期许。”空轻声说,“也许,那个被赋予力量的人并没有准备走上这样的道路。”

他抬高提灯,去看墙面上挂着的资料切页,夜晚的走廊总是寂静,监控镜头上的小小红灯无声地旋转着,发出的光芒并不足以落点至更广阔的地方。我知道在镜头里,被录入进的存在只有空一个人,他固定的孤身夜游已经被记录进了研究员们的观察档案里,被讨论为是否为过度精神压力的特定宣泄方式——他们竟同样清楚自己这样畸形的造神行为的怪异。

一整个文明的希望被压覆在单个人身上的重量太过不可思议,我自觉完全无法想象。我转头去看空,在幽邃的午夜里,他在走廊被笼罩阴影的边缘中行走,不问前方的去路,只是前行,前行,复而前行,仿佛被裹挟在某种永恒的浪涛之中,永远得不到停下的指令。于是我隐约咂摸出了一丝藏匿在单薄的颂歌之后的真实,这是与任何史诗中传唱的浪漫独行英雄与昳丽吟游诗篇截然不同的旅途,而在旅途启程之前,骑士总是要遭遇神赐的苦刑。

 

“须弥的主城建立在一棵巨大的树木上,它的树荫遮天蔽日,整个树干错综盘结,须弥人就在其上搭建他们的家园。那是与草木共存的国度,他们绝大部分的领土都覆盖着森林与各种类型的植被。须弥人的神明是当今尘世七执政之中最年轻的一位,有传言她实际上并不管事,当然我不清楚具体情况。如果没有意外,我现在应该正在这个国家之中。”

某次我们走的太远,最终误入到第三区块一条不知名的走廊,连接穹顶与大地的钢化玻璃竖立在我们的一侧,冷光灯的光线从我们的头顶上洒下来,将玻璃面上的一切都映照得清晰如镜。空驻足在玻璃面前,抬头观赏着被设置在其中的展示品,我跟着站定在他身边,停下了我的述说,顺着他的视线注视一块被凝固在巨大琥珀内的远古生物化石——实话说,那并不好看,或许它在考古学家的眼中是令人着迷的奇迹,但毕竟只是一具形态扭曲的,因死亡而不甘的尸体。

空喃喃着将手搭上那块玻璃:“…真可怜。”

这时候我又会觉得我与他之间隔得太远,似乎完全不曾了解过他。少年的脸上流露出忧郁的怅然,他注视着那颗琥珀却仿佛注视着更加遥远的星空,他的孤寂像银质的餐具,足以温润地解剖出任何人的心。我并不明白他究竟将此视作什么的喻体:是这个将失去恒星的文明,还是他自己?他站立在冷调的苍白灯光之下,却像漂浮于云层之上,随时都会化为雨水或雾,消失在我的眼前,于是我想挽留他——尽我的任何可能。

“再讲讲你到来的那个地方的故事吧。”空收回手,转头对我说。

我便再一次开始述说,我记叙须弥繁茂的森林,草籽挂在动物的身上迁徙远行;伴随着云层散开,稻妻的天空之中炸响第一声雷鸣;风拂过蒙德的山岭与高地,带来城中教堂的钟鸣;当阳光升起的时候,至冬的雪原反射出一片金辉;我组织着我贫瘠的全部语言,用真实的记忆与虚拟的幻想一同为他讲述提瓦特的一切。空安静地听着,他实在不是个很好的听众,他永远看向你,他总是沉默,这时候我总有种拆解开他的一切,将他的大脑与心脏拿取出来,剖析他究竟在想什么的冲动。

他终于开口了,空的眼睫在如月色般的人造光下轻颤,像携带着某种梦想的重量:“我从未看过日出。”

“你从未看过日出?”我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的。

他便笑起来,那份笑容中甚至带着某种无可奈何的惭愧:“以前我都在另一个实验室中接受改造,上次迁徙是我第一次前往地面,时机不对,阳光又太烈,我的视网膜短暂地出现了问题,重新进入地下之后才好点。”

他们这代人很少有在地面生活的了,他解释说,将熄灭的恒星对人类而言太过严苛,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未曾见过太阳。

 

偶尔我们也聊以后,空打开了一间闲置的实验室,研究了半天都没搞懂如何解开电闸的锁扣将灯打开,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并肩在台阶上坐下,空将他的提灯放在地上,照出一片小小的昏黄,他抱着膝盖歪头看向那片光晕,呼吸声很轻。

“真正出发之后,你打算怎么做?”我问他,在无法互相争斗,也暂时无法脱离的梦境之中,我习惯了心平气和地交谈一些以前可能并不会探讨的话题。我依然无意探寻他的过去,却难免对他究竟做如何感想感到好奇——在这份旅途上,他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他轻微地摇了摇头:“科学家们正在观测和计算合适的维度落点,他们会整理好一份路线,供我和另一位实验体一起跃迁。我们将依次前往这些世界,在里面寻找合适我们的文明重生的地方,然后种下锚点。”

“非常严谨的计划。”我说,却难免地感到无趣。我总以为他的旅行会是更加自由的过程,隐约地希望着我和他的相遇并不源于一群狂信徒的精确推算这样潦草而俗套的剧情,而是某种命中注定的巧合。在提瓦特时有时候我会去看一些剧团的演出,也乐于参与进他们之中体验喜乐,这被培养出的该死的浪漫主义,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发作,简直像情人不合时宜的嫉妒。

而他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延伸,空坐得离我近了一些,他伸手去碰我的手,并毫无悬念地穿了过去:在与旁人接触的时候,我的身体更像一个脱离躯壳的幽灵,会被无实感的穿透。

空小心翼翼地抽回了手:“这样会有感觉吗?”

我反过来去碰他的指尖:“并不会,我似乎和你并不在同一个维度,你碰到我的时候,我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如果我想的话,也许能碰到你,不过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

梦之魔神设下的法则既然切实存在,就有被突破的可能。我牵引着神之眼的力量,寻找着那丝压抑在我身上的规则的缝隙,伸手——

我成功碰到了他的指尖,转而一把握住空的整个手,攥紧。剧烈的头痛从我的太阳穴处开始炸起,如同被一千根针同时钉入颅骨的刺痛,一瞬间我几乎要倒向他。显然空被我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地扶住我,将我接纳入他的拥抱,茫然又惊愕地抚摸着我的脸与头发。我蜷缩在他的拥抱里,在剧烈的疼痛中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冲他开口:“只需要我燃烧一些自己的灵魂。”

“别再这么做。”他难得露出了生气的表情,却依然拥抱着我,我已经许久没再碰到过他的身体,柔软的,温热的,仿佛能与我并不认同的那种圣人式自我奉献行为归于同类——他本就是它的信奉者。我在这份温暖之中精疲力竭地陷入了睡眠,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隐约听到他在轻轻地哼唱什么。

第二天,空因为彻夜未回到他应在的实验室,被限制了夜间出行的权力。

我因此许久再没能与他对话。

 

如何让一个人从梦境之中清醒?

当一个人沉溺于幻想之中,总是试图从其中补全一些现实所没有的缺憾。我不知道空究竟在他的过往记忆之中寻求什么,却开始意识到一些结束它的可能。

在恒星熄灭之前,总有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一颗天体究竟如何衍变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更合适我某两位爱好注视着星空的同僚。但显然对于这个文明的人类而言,这不是多么宽泛的死缓,每个在实验基地之中行走的研究员总是会被归类到某一派:已转为宗教信仰的乐观狂热,与定格于厌倦疲态的悲观冷淡,两派之间爆发的冲突日益增多,而这份怒火唯一的交汇点,便是被赋予了太沉重使命的实验体。

空被束缚在机械之中接受着压力测试,在科学家们的计算之中,他途径的世界可能与这颗星球有着截然不同的重力环境,他的嘴唇因为痛楚而充血,鲜艳如贵族女人被切开的头颅中掉落出的石榴籽。负责操纵实验的人站在他的面前,神态奇异地注视着受难的救世主,如魅影打量一个被强行拉上舞台的蹩脚演员,而手正放在切断钢丝的刀刃之上。我敏锐地察觉到一场谋杀案正在开幕,却被阻隔于舞台之外,未被赋予参演的资格。

“——为什么,是你?”他语调古怪地开口,异常的怨恨在科学家的面孔上浮现,像一朵被众多晦暗调和而成的阴云,一点就能被引燃。空在疼痛中抬起头,沉默地注视着正掌管着他生命的人,如圣人注视将他送上火刑架的教徒,而这份平静却更激怒对方,男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为什么前往其他世界的人是你?你明明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个幸运儿,却这般不知感恩——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难道不为此感到荣幸吗——为什么我要留在这个要毁灭的世界里等死?”

他一把推下栏杆,将机械施加的压力调到最大。

我再一次点燃了自己的灵魂,拍下了警报按钮,安保人员冲进了实验室,控制住这个发狂的绝望之人,空被从机械上释放,小心翼翼地安置进修复舱检测伤势,我靠在墙壁上咬牙撑过最难熬的那阵头痛,赶到他的身边观察他的情况。受难的救世主仰面平躺在冰冷的机械造物之中,漠然地接受着探针与药剂的治疗,他的嘴唇轻轻地动着,声音低到近不可闻,我低头去听。

“森林,雪原,草甸,海洋…”他低声地念诵着这些词语,这些我曾为他讲述的属于其他世界的风景,他的面色苍白,手腕处因为一瞬间被过度施加的压力而青紫,他看上去如此脆弱,又如此遥远,仿佛一片轻盈的阴影,“提瓦特。”

他突然停下了,救世主鎏金色的眼眸茫然地捕捉着穹顶的灯光——它太亮了,不适合任何一人直视,于是透明的液体从空的眼眶中满溢出来,无知无觉地下滑。空的眼睛一眨不眨,执着地注视着那份光亮。

他说:“达达利亚,我好想看一次日出。”

梦境之门的最后一块碎片终于掉落。

 

 

今天天气很好,我站在总控室里,通过他们对地面的监测报告,确认了这一点。

火是从那颗琥珀开始点燃的,我已经学会漠视燃烧灵魂的痛苦。古生物凝固在松脂之中的畸形躯壳在剧烈燃烧的火焰中化为烟尘,巨大的玻璃幕墙轰然碎裂,尖锐的警报声在整座基地中响起。我观测着火焰沿着我设下的路径一直向外延伸而去,终于可以放心。

急于抢救珍贵材料的科研人员们与我逆行,整个基地内已经一片兵荒马乱:理所当然,我不止在一处施下罪行。我穿过茫茫的黑烟,从火海之中轻车熟路地找到空所在的实验室,推开了门扉,打开了关着他的培养舱。金发金眼的缪斯从液体中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我。

“外套,帽子,围巾,”我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摆到桌面上,将毛巾丢过去的时候扔得太远,直接盖住了少年的头顶,“擦干你身上那些黏液!手套在这里,赶紧穿好,外面可比不得这个有恒温系统的地方。”

“你……”他手忙脚乱地套着衣服,刚扣上外套的最后一个纽扣就被我一把抓住了手,“好了,别问那么多,我们现在走!”

我拉着他往外奔跑,一个设施完备的实验基地当然配备了全套的防护措施,可他们的敌人是一位看不见的幽灵,于是火在失去了一切保护的地下自由通行。我带着他避过融化的金属河流,俯下身绕过正涌出黑烟的墙壁裂口,仿佛世界末日提前到来,而我们正在共同逃亡。公共休息室墙上的壁画已经成为了助燃品,旧世界的艺术品正成为新世界降临的帮凶,升降梯被提前放了下来,我和空一同踩进,它开始旋转上升。

星球的地表上,肆意疯长的植物已经重新夺取回曾被人类占据的领地,放眼望去,会是比电气时代更为富有生机的场景。空的耳朵被压在柔软的毛线帽里,没能被裹住的金色长发在冰冷的晨风中飞舞,像一团蓬勃的火焰,远比地下的暗火更灿烂。我们站在地底的入口之前,抬头望向城市的废墟——它的末端与天际线交接,仿佛已经融化进日与月交界的土地。

 

下一刻,太阳开始升起。

 

人类文明的旧日残余切割着橘红色的云霞,那颗将走至生命陌路的巨大恒星正缓慢地自地平线处登台,它依然明亮而炽热,一颗星球的余晖对人类而言也太过耀眼。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安静地站着,注视着天际那一端整个宇宙的奇迹,过烈的光芒再一次灼伤了他的眼睛,那些晶莹的液体又一次地从他的脸颊上滚落。

他沉默,复而沉默,一千个梦沉眠在他的泪水之中。终于空舍得将视线从那颗灿烂的火球上移开,他转头看向我,开口时,声音恢复了我熟悉的语气:“你知道这些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吧?”

“你醒了。”

我回复他,低头注视他正短暂失去焦点的眼眸:“我当然清楚,但又如何?”

梦之魔神最狡猾的陷阱正出于此,属于旅行者的旧日幻梦对我而言是正上演的现在,又何必将其视为过往的非真实?旅人在开始跋涉之前,是被困于神圣殿堂之中的太阳鸟,被赋予过多沉重意义的伪神像,我已经见证这一切,即使非我所愿。

既然如此,我只是想送他一次日出。

“反倒是你,”我问,“你早该醒来,为何等到现在?”

当一个人沉溺于幻想之中,总是试图从其中补全一些现实所没有的缺憾,我复述这公认的定理,却在这个梦境的结局到来时,依然没有找到一个对应的答案。一个与将覆灭文明相关的过往,究竟如何困住了穿越万千世界的星海之人?

他看向我。

“我只是……”他顿了顿,轻声说道,“愧疚。”

“为什么?”

“我背负着他们的愿望,穿越万千的世界,寻找合适的土壤,却一直没遇到一个结果……”他缓慢地,声音轻渺,“我们失去了锚点,掉落进这个计划之外的世界,被天理攻击陷入沉睡。而在原本的星球,也许恒星已经熄灭,他们说不定已经沉眠入永远的寒冬,我从不是一个合格的救世主。”

“你们的计划本就太过孤注一掷,经不起任何意外。”我说,“他们没有做出任何预备方案,这不是你的错。”

空笑了笑:“也许。”

那份在梦境之中,曾让我焦躁许多次的,不应被赋予他的那份圣洁的神情终于从少年的脸上褪去了,连同那份沉重的神性,那些过量的希冀与扭曲的信仰,空看向我,他金色的眼眸颤动着,脸上终于显露出我所熟悉的,属于人的情绪。它不那么神圣,不让人觉得缥缈与遥远,像熟成的莓果,让人以为触手可及。

他注视着我,专注的:“但我只是愧疚,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

他拥有比宝石火彩更为璀璨的金色长发与金色眼睛,而那对眼眸此时正倒映出我的影像,像昭示着一万个隐喻的真相。我在许多传闻里听到他的名字,诗人们总将异乡的旅行者比喻为蒲公英的种子,冬日迁徙的飞鸟,永不干涸的江流,但现在这只蜕变的女神蝶正注视着我,意欲停留在我的指尖之上。

他说:“因此,我想留在这个破坏了我们一切计划的世界。”

我屏住呼吸。

在将把天幕燃烧殆尽的火焰之中,梦境终于轰然坍塌,我挣扎着从长梦之中醒来,抓住了意欲逃离的异乡人的手腕,再一次将他拥进怀中。

万千个解释都留给往后吧。


END.



透过钴玻璃才能看到火焰颜色的真实,透过梦境也才终于捕捉到旅人的真心,希望能传达到想表达的故事。

阿贾克斯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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