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浮上
不是故意不回,是真的不会和人类说话,努力过了,更失败了

【达空】月亮历

◆深渊空,过往经历捏造,有少量丝柯克→空的单箭头表现。

◆达第一人称注意


SUMMARY:“十四岁那年,我在深渊之中见到了太阳。”






大概是我掉进深渊的第二个月,丝柯克告诉我可能会有一个客人过来。


几周之前白铁剑像扇一般横着扫出一道明亮的光,她把我从那只无名的魔兽面前一把捞走,却又觉得我应该是熬不过深渊内的污染,便不太将我当个活物看待,大部分时间都在自言自语,神神叨叨。过了几天之后她可能终于意识到她一时兴起救下来的人类小孩似乎还挺能凑合着活,甚至跟着她走了好几天都没丢命,才终于停下了脚步,把我给带上了。


丝柯克让我跟着她学剑,最开始的功课是屏息凝神,一次一次重复挥砍的动作。待到她认为我学会了拿剑的姿势,教学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她开始让我参加实战——先是和深渊的魔物进行战斗,然后是和她。我谈不上哪一种训练更受我的青睐,与魔兽的战斗是赌上性命的搏杀,我学会了如何将剑插入它们的要害,背肌被撕裂之后,会露出如同琴键一般的肋骨。丝柯克从山峰的高处降落,恒古不化的冰被她划开,仿佛传说之中风神巴巴托斯驱逐冰雪。她不拿武器,碎石片在她手中也是最锋锐的刀,炽热的剑芒逼向我,其上携带的极致的力量所指引的可能令人眼睛发亮。我只能后退,心却在热烈的颤动。在至冬许多人十四岁就迎来了初恋,我也同样,我在十四岁就确信自己将与争斗度过终生。


深渊之内地层并不连贯,被充斥着可怖元素乱流的漆黑裂缝划分成碎块。这里没有太阳,白夜与黑天之间的区分仅剩下月亮是否升起,而两种月亮的交错作为一个季度的分割。平日里,红色的月光照亮地层,色泽如血,深渊宁静,如同这不过地面世界上的普通夜晚。而当月光转为蓝色,元素乱流自地层裂缝之中拔地而起,动荡不堪,彻底断绝碎块之间的联系,这是渊月期。她和我说有客人要来的时候,血月正在下落,新一轮的渊月将要到来。我刚被她拿一根树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靠在岩壁边休息。丝柯克站在我的身边,不在意般说完,黑天之上的月光便转为了蓝色。狂暴的元素乱流从深渊漆黑的静脉之中涌出,升高,一切都浸没在仿佛深海的光线之中。她拔剑出鞘,踩着星银矿石的尖端借力跃起,剑挥出的瞬间,如海面掀起千丈高的浪,炽烈的风连接天地,我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力量,能撕碎一切的元素乱流在她的风暴之前也要屏息,它们与来自另一端的烈火碰撞,顺从地被撕裂,露出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入口。


客人就是这时候到来的。


来者自丝柯克强行打开的通道之中从容地穿过,斗篷的拖尾似青鸟的尾羽一般,在风中轻巧地扬起,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戏剧之中占卜师一般的装束。他的嘴唇苍白,脖颈修长,气质沉静而游离,仿佛他实际并不存在于此世之中。


丝柯克自空中下落到我身边,她迎上前,抱怨着,“你下手可真是不留情!也不怕我接不住你的招式被杀了,看谁能替你从乱流之中开路。”


客人便笑了起来,他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很好看,“你哪能这么简单就死掉。”他抬手将兜帽向下扯了扯,转向我,“这就是你救下的那个孩子吗?”


“好像是的吧?”丝柯克一副记不清楚的样子,回头问我,“哎,是我救的你吗?”


我点点头,她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我说这小孩怎么死活跟在我身后。”


于是客人又笑了起来,“你还是没有变,丝柯克。”他说,“总是记不清事情。”


“但有的事我一直都记得。”丝柯克收起了笑容,她的手按在剑鞘上——自我认识她以来,只开启过两次的剑鞘,“我不能加入你,无论你询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不会变。深渊将转折的希望放在你的身上,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逼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客人平淡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丝柯克,将剑放下吧——”他走向我们,平和而毫无防备,仿佛一头温顺的兽,“渊月刚刚开始,我想你并不介意我在此驻足。”


“狡猾的家伙。”丝柯克嘀咕着,将手从剑柄上拿开了,“我说你为什么故意挑这个时间来。”


他们很熟悉,这是任何人都能轻易判断出的结果。客人与丝柯克之间的对话充满了我不曾了解的信息,仿佛在听语言不通的睡前故事,他们大概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格外放心地在我面前交谈。我看向他们——客人侧着身轻声与丝柯克交谈,整个人被笼罩在斗篷之内,像一个无解的谜,完全不向我开放解锁的可能。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回过身,轻轻点了点头。我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总感到无以名状的焦躁燃烧心火。


我不明白这份焦躁从何而来,但我还记得那天丝柯克挥出的一剑,便猜想或许是我在渴求再见那一击的力量,于是我向她提出了请求。


“想要我出剑?”


当时丝柯克正坐在溪边烤鱼,渊月之时,黑天与白夜之间的距离变得格外漫长,于是她不再常出去狩猎,我们的主要食物变成了这些鱼。她拿着树杈子拨了拨火堆,然后往我的方向一挥——我下意识地闪开了,才意识到她并没有用力,丝柯克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把树杈往旁边一扔,“慢慢来吧,小子,要我认真起来,你还早八百年呢。”


“可你不是这么对他的。”我说,指了指坐在另一边的客人,他正在研究丝柯克扔在一边的盐晶,闻言他抬起头看向我们的方向,姿态间颇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的茫然。


丝柯克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他可比我厉害。”


“他看起来还没我高。”我撇了撇嘴,“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从来不摘下兜帽?”


我知道这问题其实有些冒犯,不过对方只是丝柯克的客人,而不是我的。无法否认的,我对他所秉持着的神秘主义感到焦躁。我喜欢雪原,喜欢冬日,喜欢风,当风穿过林野的树枝,如刀刃一般精准而直白地摧折脆弱的末梢,积雪簌簌地落下来,落到地面上,像一场小型的坍塌,而只有粗壮的树干得以保留。我也喜欢深渊,这里的生命依然秉持着丛林法则,只以生命作为筹码争斗,强者屹立不倒,弱者被无情淘汰。我知道我在这里还只是食物链的末端,可我不会永远贫弱。


争斗是有趣的,阴谋则全然相反。我不知道他前来此处邀请丝柯克加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并不妨碍我感受到暗流涌动。


然而丝柯克却像是没听出我问话中的火药味,她的眼睛一亮,把手上的烤鱼放下——她刚又烤糊了一条,笑眯眯地看我,“怎么,你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


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些无聊的原因,我刚想这么说,丝柯克却凑过来,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璃月吗?”


“璃月港?东方的,出产摩拉的国家。”我想了想,回复她。


她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对,”丝柯克慢悠悠道,“璃月呢,有这样一个风俗,未出阁的公主必须以面纱遮面,不能让旁人看到自己的面容。第一个看到她的脸的,就得娶她。这个风俗呢,也被称为挑盖头。”


“你的意思是…”我震撼地转头看向客人。


丝柯克眨了眨眼,“虽然在深渊里没有戴面纱的条件,用兜帽挡着也是一样嘛。你要是想知道他的脸,自己去挑一下,不就能看到了?而且还能娶个公主回家,不亏。”


客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呛了口水,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丝柯克,别在那逗小孩了,”他转过头看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别听她胡说,阿贾克斯,我不来自璃月,那里也并没有这样的风俗。”


他的声音很柔和,像天鹅绒擦过琴弦,像至冬国融雪时的日光。阿贾克斯,他念我的名字,发音有些生涩,每个字节仿佛玻璃珠一般被他含在舌尖,郑重而缓慢,好像要将它们印刻在心上。他依然看向我,斗篷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仅仅露出形状较好的下颌线与看起来很柔软的嘴唇。我想我可能有点脸红,因为丝柯克笑得更猖狂了。


“所以你真的是个公主?”我紧张地移开目光,开始问些胡话。


他又呛住了,丝柯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惊动了在外窥伺的魔物,它们从结界裂缝处一窝蜂地涌进来,张牙舞爪,想要猎取一顿晚餐。客人从腰间拔剑出鞘,甩手将剑扔了出去,剑光明亮,如晚星璀璨,斩破黑天,将它们尽数穿透钉死在岩壁之上,化作黑雾消散。


“我也不是公主。”客人起身收回剑,咬牙切齿地说,“我是男的。”


“王子也没差。”丝柯克耸耸肩。


他不再否认了,只是轻轻地叹气。我转回头看他,把话题绕回了原处,“那你的斗篷?”


“你要能挑开它的话。”客人说,把盐晶磨碎了,洒了一点到烤鱼上,“就能从你师父手上出师了。”


“但如果你不能摘下它,”我说,“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只好叫你兜帽先生了。”


他愣了愣,“我不反对这个绰号,”又想了会,补充了一句,“还有,我大概是要比你高的。”




我并没有放弃过打兜帽先生斗篷的主意,但丝柯克说的话并没有夸大。每次我刚开始靠近他,他就已经反应过来,转头看往我的方向。于是我知道这次的行动也失败了,干脆大大咧咧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小子很喜欢你嘛。”丝柯克瞥了我一眼,“他可没对我这么热情过。”


兜帽先生只是无奈地笑笑,我冲她做了个鬼脸,“是你把出师标准定在了兜帽先生身上,我多观察一下任务目标也是符合教学内容的吧。”


那天兜帽先生随口说的玩笑话同样被丝柯克听到了,她颇有热情地赞同了对方的话,声称只要我能挑开兜帽先生的斗篷,就可以从她手上顺利出师,成为新一代深渊传奇。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从哪里吐槽起,无论是她真的将此定为一种实力的证明,还是自称为深渊传奇——好吧,我知道她肯定是对得起这个名号的。


“你也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不好意思。”兜帽先生说了我想说的话。


“嚯,深渊王子都在我旁边呢。”丝柯克很是随意地摆手,笑嘻嘻道。


他哽了下,不再搭理她,状似若无其事地低头,凑过来和我说话,“阿贾克斯,让我看下你的剑。”说着,兜帽先生伸手抽走我的剑,端详起来。他的动作很轻,仿佛触碰一个真正的生命。我也再顾不上听他们打趣,专心地等待着他的结果。


渊月封锁地层,元素风暴尚未停歇,按照规律判断,至少会持续一周。兜帽先生一开始并不太和我说话,直到那次闲谈之后,才靠近了我们一些。我问过丝柯克原因,而她只是嗤笑一声,冲兜帽先生喊话,“这小子想和你玩儿!”


我连忙拦着她,“我只是好奇原因!”


兜帽先生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我们。丝柯克拍了拍手,示意他过来坐,“好歹也是我学生的毕业考试,你也得和他多聊聊吧。”


他无奈地笑了笑,“丝柯克,我们不该和地面上的人多做接触。”


“想得太多,”丝柯克说,“他现在人不就在深渊里,又不在地面上,有什么不能聊的。”


兜帽先生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和她争辩,将对话的目标换成了我,“阿贾克斯,”他说,“我们分开之后,就不会再重逢。面临告别的时候,可能会很难过。”


“分别的时候再难过,总比你这一周都孤苦伶仃一个人坐在另一边长蘑菇要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在意对方的远离,只是执著地试图改变他的想法,“再说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兜帽先生。”


元素乱流呼啸的声响渐大,从渊月期开启之后的第一次白夜终于到来,昭示着紧接其后的将充斥整个渊月期的狂潮,魔兽们将从地层之中汲取力量,如慕火的飞蛾一般前仆后继地跃向深渊的裂缝之中,它们从不介意在途中暂停脚步,缴清收割一些路径上的额外生命。我不再等待他的答复,站起身,迎向兽群,阻止它们发狂的狩猎是我功课中的一部分。


月光明亮到刺眼,元素乱流的色泽紊乱,宛若入海口处漂浮的油污。被蓝色月光所笼罩的地面被魔兽的血浸没成暗色的海,生命的轮廓在它们的身上近似不存在,更相近于无知性的非生命体,在浮空的奔行中狂乱地消磨灵魂的重量——它们自身的,以及敌人的。


我咽下一口血,准备迎接下一批访客的到来。深渊的魔物们在进化中会拥有近人的姿态,衣物,语言,对工具的使用:我曾问询过丝柯克关于人类与魔物之间的界限,如果这些象征着文明的技能它们也同样掌握,为何它们不被赋予人的身份?


当时丝柯克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兜帽先生拦住了。


“他还是个孩子呢。”兜帽先生不赞同地说,“你和他讲这些还太早。”


“净扯淡,”丝柯克毫不留情道,“他都十四岁了,这个年龄渊火那小子都知道挂在你身上嚎此生非殿下不娶了。”


兜帽先生明显地哽了下,他转开脸,语调有些不自然,“…你就记得这些事情。”


“那当然,那时候还是我一拳把他从你身上揍下来的。”丝柯克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关于他们过往的回忆很快就被一笔带过,但关于类人型魔物的讨论也没有再进行下去。我一直没从他们身上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是现在——在类人型魔物出现的时候,兜帽先生站起身,挡在了我的面前。


“接下来的就交给我来吧,阿贾克斯。”他说,声调是忧伤的,属于旅人的忧伤,他叹息时像舌尖笼着单薄的云雾,“退后,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意与我保持距离……我不擅长教学,所以自己看清楚。”


他挥剑。


从此兜帽先生加入了对我的剑术指导之中。他与丝柯克的教育方式并不相同,与我在地面上遇到的那些老师更为相近——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制式化的教育。丝柯克教我放下属于人的胆怯的本性,如兽一般加入狩猎,而兜帽先生更像一位出身王庭的贵族,剑法更适用于令人赏心悦目的决斗。


“你这样教他简直拖慢我的教学进度。”在兜帽先生第二次到来这里的时候——上一次渊月期结束后,他便离开了我们,直到二月末尾时最后一个血月期,他才又来到这里。他依然加入了对我的教学,但丝柯克对此表示了不满。


在晚间休憩的时候,兜帽先生坐在我的身边,动作轻缓地抚摸着我的剑。他的手指修长,肤色苍白,伤痕纵横在上面,深深地凹陷下去,像被铭刻历史的珠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天——关于至冬,冰钓,雪原与酒,深渊,地层,星空与梦。他看我的剑,温声与我谈及以后,却不提将面临的战斗。丝柯克插入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对他表示了异议,“你教他这些规规矩矩的废物把式做什么?他又不是去给人表演的,这样子可没法在深渊活下去。”


兜帽先生好脾气地点点头,却不赞同她,“可是,阿贾克斯是要回去地面上的,你的剑术是用来生死厮杀,交给他并不合适。”


丝柯克的语气很古怪,“你当真觉得他能回去?”


是时我刚和兜帽先生聊起过家人,关于安东与冬妮娅,他们比我小上几岁,还不是很懂事,父亲常常为如何回答他们的提问感到焦头烂额。可我提起他们的时候,也总觉得这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那些曾被我打成一成不变的无趣的日常在深渊挣扎的生存中遥远的像一个抽象的符号。关于我究竟还能不能回到地面上这件事的猜想,已经被我逃避一般刻意规避了许多次。


但兜帽先生只是很诧异地转头看她,“为什么不呢?”他问,“下个月末,渊月结束的时候,深渊节点的出口不就会出现在至冬吗?”


丝柯克皱起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明白丝柯克的意思,属于地层的污染浸染在深渊的每一寸土地上,而在其中生活的人也或多或少地会受到影响。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充满阴霾,我想起偶尔我们遇到其他具有智慧的类人生命时我听到的闲言碎语——魔神,王庭覆灭,深渊的罪人——我尚不理解它们所指向的含义,却隐约能明白它们都是我与地面之上的世界之间存在的隔阂。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吗?”可兜帽先生回复时很笃定,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总是该回到阳光下的,他不该在深渊的黑暗之中生活。”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没有人应该。”


我想丝柯克大概是不认同他的话的,她虽然不再反驳,却保持了沉默。兜帽先生注意到了这件事,他低声嘱咐我,如果渊月结束的时候,她不打算送我回去,他会过来帮忙,我点头应答了。然而事情很快就迎来了转机,虽然对我——对我们来说也许都是代价深重。



在渊月期第三次到来之前,元素乱流尚未升腾而起的时候,我跟随着丝柯克在地块的节点之间迁徙,在无止境的战斗中做候鸟般的巡游。这天我们结束了追猎,在一片荒漠上找到了可栖息的洞穴,丝柯克靠在岩壁边,神情恹恹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我点亮火烛,惊喜地看到洞穴之外出现了兜帽先生的身影。


可他却不如以往一样温和地和我点头,我听到风声,与他急促的警告:“小心!!”


魔兽,如狼犬一般驰行,悬浮于空中的魔兽,终于暴露了它一直收敛着的杀性,径直向我扑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攻向了我的眼睛。


而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过这样急切的姿态。


那只魔兽的吻部落在我的右眼,舌头带着倒刺与腐蚀性的液体狠狠刮过——剧痛,但只是一瞬间,很快转变为诡异的被吞噬一般的空洞感。我还记得反击,手中的剑狠狠捅进它的腹部拧了一圈,可兜帽先生的速度要比我更快——他的斗篷掠过时带着肃杀的风,白色的光在他的掌心绽开,魔兽的头颅在我的眼前爆裂成碎肉,落地时发出簌簌响声。


他站定,站在我的面前,转身看我。


我能明白现在的状况,我并非首次在与魔兽的争斗之中受伤,却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空洞感。丝柯克曾告诫过我,一些特殊的魔兽身上携带着来自于深渊的污染,如果被它们攻击,这份污染也会蔓延到我的身上,若是没有能够处理的人,我也会沦为深渊之中的一员,“就像我这样。”她这么说。


“变成深渊之中的一员,我就不能再回去了吗?”我问,“至冬…”


兜帽先生沉默着,他抬起手,手指慢慢地抚摸着我受伤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正注视着我,久而安静的,像之前每一个渊月的夜晚。


丝柯克走到了我的身边,“你还是这样心软。”她的语气很冷漠,我从未听过她以这样的口吻说话,“你真的认为这样的你能履行你的计划吗?深渊想要你做的那些事——”


她停下了,兜帽先生转头看向她。


“丝柯克。”他轻声说,“至少这个孩子与这一切无关。”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丝柯克鲜少露出这样尖锐的态度,“被你救了之后,他可就没有再置之事外的资格了。冰神从不停歇她的野望,天空岛的傲慢者仍将世界视作监禁你的囚牢。你将深渊的力量赋予他,那你准备好改变他的一生了吗,我的——王子殿下?”


“我与你相识了五百年。”她又说,“我只会选择为你除去一切不利因素,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兜帽先生没有回复她。


他的手指在我的伤口上轻而缓慢地滑动着,像旅人触碰一朵要绽放的花,像乐者触碰他的手风琴,像恋人触碰满目疮痍的相爱的心。他附下身,嘴唇轻柔地吻我的伤口,温暖而流畅的热涌进我的眼睛,白色的光芒覆盖了整片视野,像一场灼灼燃烧的白日梦。


我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但我感觉到他在轻轻地摇头。


“我明白,我很感谢你,丝柯克。”他说话时,语调好像叹息,“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可能在制造以后的敌人…但现在,我只是不想他死在我的面前。至冬……多雪的,寒冷的国家,她不该拒绝一个孩子的归途。就让我这样选择吧,他也可能带来新的转机。”


丝柯克沉默了一会,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她整个人松弛下来,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妈的,真是个幸运的傻子!”


我被她拍的一个趔趄,却没顾着和以前一样大声抱怨师父的粗暴,只凭本能抓住眼前人的衣摆,“兜帽先生。”


“嗯。”他轻声应答。


“我不想与你为敌。”


甚至连我都惊讶于我可以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如恳求一般的语句,但我现在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等待回答的时间仿佛处刑之前一样漫长。


我好奇他,我震撼于他身上所潜藏的力量,我想要见到他真正出剑的那一刻,我连自己都无法厘清原因地在意他,我在每一个与他共同度过的夜晚里望向他的方向,我渴望抽丝剥茧一般揭示关于他全部的秘密,我想要能在每一次睡前听到他对我说“晚安,阿贾克斯”,我渴望与他之间的战斗,战胜他,或者败在他手下。


我唯独不想成为他的敌人。


他笑了笑,却没有给我回复。我疑心他并不将我的话当一回事,在晚上睡前刻意又重复了一次。说完之后,就一直睁着眼睛看他,一副如果他不答应我的话,就不会去睡的样子——一般是五岁以下小孩用来要糖的手段,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对他有效。


但这一次,我过了很久才等到了他的回答。


彼时已经是三月的末尾,渊月的蓝色不再如初升时昳丽。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兜帽先生对我的教学完全改变了方向,变为了专程用于战斗的技能。丝柯克默认了他的更改,她与我的交流比以前要减少,看向我时眉目间总带着复杂的神情。我因此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兜帽先生的身上,与他共处的时光是那样宁静而平缓,仿佛永远不会改变。


但渊月依然落下,蓝色的月光在晦暗中被血红色渐渐浸染,深渊节点的裂缝出现在地层的区块之上,仿佛会吞噬一切的,捕食者的口。


“渊月结束了。”他说,“丝柯克希望我趁现在裂缝开放送你离开。跟我走吧。”


他踏入风中。


血色的月光被我们抛在身后,深渊的裂缝之间,浑浊的光影如滴入水中的颜料一般丝丝缕缕地漂浮。他先于我两步,背影被朦胧的雾气所模糊,像如何伸手都抓不住,像怎么呼唤都不会回头,像一个将要醒来的梦。我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意识到他正在离我远去,也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地剖析了自我的内心。


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初恋,曾被我轻狂而浅显地断定已经被交付于战斗本身的初恋,在他的背影中找到了真正的归属。我不由自主地踏前了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如将溺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教堂中将许下永恒誓约的爱侣。


“师傅说,你救了我是给自己在未来找了个新的敌人。”我执着地抓着他,寻求一个未曾得到的解答,“你这样放我离开深渊,没有关系吗?而且我们还能…”


我深吸了口气,开口时,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


“我们还能再见吗,兜帽先生?”


他停下脚步,转身,久久地凝视着我,保持着沉默。我并没有放弃,固执地牵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而他终于给出了回答。


“并非站在我的对立面。”兜帽先生说,深渊节点的罡风之中,他斗篷的尾拖猎猎作响,像将飞往高天之上的不归鸟。他不面对我,视线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奉献自身一切的存在,却默认了我牵着他的手,没有挣开,“阿贾克斯,你会走上和我不同的道路,这是…我想要尝试的另一种可能性。”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他说,“就这样走下去,告诉我哪一条道路才是正确的。你是…我押在天平另一端的筹码,你会让我明白我是否正在做错误的事。”


他停顿了一会,第一次在我面前放下了自己的兜帽,转头看向我。


璀璨的金色在我的眼前盛放。


他看起来不过少年,柔软的金色发丝被编织成长辫,压在了颈后,如湖泊之上粼粼闪烁的阳光。眼眸是更深的金色,好似沉着一汪将破晓的黎明。宇宙,星空,地层,深渊,一切的秘密在他的面前似乎都将无所遁形,当他看向你,像世界将迎来晨曦。


牵着他,仿佛是将太阳拢在自己的掌心。


“你是……”而太阳正看向我,他纤长的眼睫垂下,如蝴蝶收敛翅膀,“我寄托在外的希望。”


“不要多想,”他轻声说,“我们终会再见的,阿贾克斯。”


他念我的名字如初次与我相遇,他松开我的手,将我推出深渊的门扉之外。


地面之上,恰是天光初晓的时刻,黎明自雪国的东境升起,明亮的金色光芒泼洒在至冬的土壤上,被遍地寒雪白芒折射成刺目的朝霞。深渊之中无处得见的阳光,此时正毫不吝啬地眷顾着整一片大地。持续在林间搜寻的警卫发现了我的出现,呼喊着向我的方向奔行而来。我回头,深渊的裂缝已经合拢,仿佛那三个月不过一场长梦。


月亮历结束了。










后日谈

◆深渊空失忆踏上旅者道路的设定





“本来很快能解决的,”空裹着一身明显超出他身形的斗篷,狼狈地从窗子处挤进来,气喘吁吁,语带愠怒,“如果你没有中途突然溜走,还把我们的行踪暴露在你的下属面前,让我不得不对着空气演戏的话——公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派蒙从达达利亚的身后探出头来,她嘴里正嚼着什么,含含糊糊地冲空说话,“你就别再给他打掩护了,空,他自己都说不用管这些。”


“他是觉得没什么可掩饰的,可我还不想走在路上被一群愚人众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看。”


空走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旅伴正淹没在满桌的食物之中,看起来大概是达达利亚的家人从至冬寄过来的伴手礼。愚人众执行官很是慷慨大方地许可了派蒙的自由进食,而他本人正坐在桌子的一侧拆信。


“呦,伙伴!”达达利亚看到空,青年如深渊般无机质的蓝眸亮起,高高兴兴地冲对方招手,“你来的正好,我妈妈给你也写了封信,你再不回来那个小精灵就准备直接拆开它了。”


“给我的?”空找了个位置坐下,少年脱下了兜帽,面露怀疑,“你不会和你家里人说了什么我的坏话,她写信来让我别烦她儿子吧?”


“怎么会,”达达利亚连呼冤枉,“我可一直和他们说我非常喜欢你的,伙伴。更何况,家里还有托克在呢,我怎么会在知情人面前胡编乱造呢?”


“没有知情人也不可以。”空嘀咕着拆开了信,派蒙好奇地从食物堆中飞起来,靠回了自己旅伴的身边。


在几个月之前,空在海滩边被名为派蒙的精灵唤醒,发现自己失去了绝大多数的记忆。在对方的建议下,少年决定根据记忆中零星的残余,踏上游历七国,寻访尘世七执政的路途。而眼前这位来自愚人众的执行官,名为达达利亚的青年男子,正是他在旅途中结识的…麻烦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从初见起就对自己保持着超高的兴趣,热情于和自己战斗又或者保持亲密距离。空并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的人,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达达利亚的纠缠,甚至对方一开口就知道应当如何安抚。虽然在璃月的时局之中他们最后针锋相对,空却异常地没有感到愤怒。而达达利亚同样没有自己背叛了同伴情谊的自觉,依然高高兴兴地和他们待在一起。


这次本来空只是出去要摘些树莓,达达利亚愣是跟上了一起。这之后他们的行踪暴露在愚人众面前,那群士兵的脸虽然被面具遮住了,空依然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来自于他人的意味深长的八卦视线——果然都是公子这家伙的问题!


达达利亚母亲寄来的信中,这位至冬国的妇女相当温柔亲切地表达了对他们照顾自己孩子的感谢,以及希望他们能来至冬国做客的请求。空有些为难地捏着信纸,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对方——说回来,写好回信之后,是不是还要通过达达利亚再寄回去?这家伙不会拆开看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派蒙突然指着信封叫起来,“旅行者,里面好像还有张照片!”


嗯?


空倒转信封,将照片从中倒了出来。正面大概是毕业照一类的合影,空轻而易举地在里面找到了达达利亚的身影,橙发碧眼,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大小的小小少年站在合照的中央,笑容很是可爱。照片的背后用至冬的语言写着短短一行字:阿贾克斯初中毕业照。


“原来公子的名字是这个,”派蒙先一步叫起来,“不是达达利亚?”


空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达达利亚已经停下了对手中家书的阅读,正含着笑看向他的方向。容貌昳丽的青年眼眸之中一向是无机质的平静,此刻却被名为期待的感情充盈着,仿佛地裂深渊得以重新映照天光,仿佛万年积雪终于迎来春风吹拂。空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如同被爱的错觉。


他有些怪异地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喊了一声,“阿贾克斯?Aja…是这样发音吗?我不是很熟悉至冬的语系。”


达达利亚笑着答复了他,“嗯。”


怎么笑的这么好看…空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总觉得这是个对自己而言熟悉又特殊的名字。他逃避一般不敢再看向达达利亚,只死死地盯着照片背面,假装这样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其实脸红了起来。


“阿贾克斯。”他又念了一遍,缓慢的,尽可能的将每个音节都咬的清晰。


“嗯。”


达达利亚温柔地回应了他的呼唤,青年微笑着,将眼眸微微拢起。


年少时曾得见的,仅属于他的太阳,终于又一次降落至这位至冬国青年的身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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